2018年5-6月，北大医院儿科副主任医师茹喜芳在宁夏儿童医院进行新生儿复苏培训。茹喜芳说，当地医生此前接受的主要是理论培训，而北大医院的培训课程还有模拟演练。培训当天所选的病例和场景也是学员们提前不知道的，学员们进行的复苏会让“病例”产生不同的结果，类似的实战演练让“学员们的学习热情特别高涨”。受访者供图
2022年6月，宁夏回族自治区固原市妇幼保健院新生儿科早产病房，开凤凤正在查看患儿的情况。受访者供图
2021年3月，在宁夏儿童医院的全科疑难病例讨论会上，姜玉武（右二）正给当地医生分析脑MRI图像。受访者供图
毛毛在妈妈的肚子里只待了26周就来到了这个世界，比寻常孩子早了3个月，体重只有900多克，胳膊只比成年人的手指粗一点。
早产或低出生体重是我国5岁以下儿童死亡的首要原因。如果婴儿出生的体重低于2500克，属于低出生体重，而像毛毛这样体重低于1000克的婴儿属于超低出生体重儿，是高危中的高危。
然而经过当地医院的精心救治，毛毛转危为安。7月26日，中青报·中青网记者回访时，出生一个多月，毛毛的体重增长到1.45公斤，再在医院里待一个月，体重增长到2公斤左右就可以出院了。
妇女儿童健康是全民健康的基石，是人类可持续发展的前提。世界卫生组织也将婴儿死亡率、孕产妇死亡率和人均预期寿命作为衡量一个国家人民健康水平的主要指标，妇女儿童健康反映了国家全民健康水平、生活质量和文明程度。
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高度重视妇女儿童健康，妇幼健康工作取得了长足进步和显著成就。目前，我国孕产妇死亡率、5岁以下儿童死亡率等妇幼健康核心指标已经位于全球中高收入国家的前列，被世界卫生组织评定为“全球十个妇幼健康高绩效国家之一”。
接诊超低出生体重早产儿
毛毛出生在宁夏固原市妇幼保健院。这个月龄出生的孩子很大概率会患有呼吸窘迫综合征，通常要使用肺表面活性物质，促进肺泡的扩张，要通过气管插管的形式将药给到肺里。此外，这个药比较贵，按毛毛的体重，如果用一次可能需要3000多元，还可能需要多次使用。
新生儿科医生开凤凤看了毛毛的肺部超声结果后，评估他是呼吸窘迫综合征1-2期，孩子的呼吸只是稍微有点费力，并不严重。结合毛毛的身体状况，开凤凤决定不给孩子使用肺表面活性物质，只需要用无创呼吸机就可以。开凤凤这样做的底气源于她曾经在北京大学第一医院（以下简称“北大医院”）和宁夏儿童医院长达一年的系统学习。
6月23日，记者采访开凤凤时，毛毛正好出生一周，躺在新生儿科早产病房的暖箱里。在无创呼吸机的辅助下，毛毛的肺泡扩张较好，这代表着他肺功能发育正常，如今呼吸机也被撤掉了。暖箱里的毛毛，身体虽然瘦小，但是动起来很是灵活。固原市妇幼保健院的早产病房内一共有5个暖箱，每个暖箱周围都连接着复杂的设备。暖箱不仅恒温恒湿，还能随时监测毛毛的身体状况。
开凤凤是2020年10月开始到北大医院学习的。刚开始在新生儿科学习的时候，开凤凤被北大医院详细的病历震惊了。每一名住进新生儿科病房的婴儿，医生可能都会写5-6页的病历。里面记录了从孩子妈妈孕初期到分娩的整个过程，以及出生以后孩子的各种问题。
开凤凤告诉中青报·中青网记者，同样的情况，她原来可能只会写2-3页的病历，“有些治疗做了，但是没有写进病历里。”这就导致如果其他医生接手诊治，会发现孩子的病情比病历上写的要严重。但是在北大医院，遇到的任何问题都要写进病历。“因为小问题，也许在后来的某个时候就可能放大成大问题。”
刚开始的时候，开凤凤按自己的习惯写病历，因为写得不够细致，经常被高年资的医生问住。后来再写病历，开凤凤就尽量详细，还会多次找家属、产科大夫沟通，查资料。经过反复磨炼，开凤凤写的病历总算过关了。她发现，把病历写清楚后，再给患儿治疗，思路就会清晰很多。
按照培训计划，开凤凤在北大医院学习9个月后，继续在宁夏儿童医院进行3个月的学习。宁夏儿童医院新生儿科主任纪永佳告诉记者，他明显感受到基层新生儿科医生在北大医院学习后的变化。“我觉得他们以前比较局限，觉得新生儿科医生就是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而已。从北京回来后，能感受到他们在工作中找到了自己的价值，对个人的职业生涯也有了规划，眼界开阔了、思想开放了、对自己有要求了，这是最大的进步。”
开凤凤也说：“出去学习了一圈，发现自己要学的东西更多了。”
人才培养是难点
在北大医院的9个月，开凤凤先后到新生儿科、新生儿重症监护室、头颅超声科、新生儿门诊进行了系统学习，有时候在医院忙到晚上十一二点才能回宿舍。
开凤凤坦言，正是通过这些系统学习，才让她有底气接诊孕周仅26周的超低出生体重儿。如果是在以前，她可能会建议孩子转到其他医院救治。
六盘山连片地区曾是我国14个特困地区之一，当地老百姓健康观念落后，甚至一些村里的年轻夫妇没有产检意识，等到孩子出生才去医院。孕期干预措施的缺乏，会导致高危孕产妇生孩子困难，新生儿的并发症也多。
西吉县是宁夏最后一个脱贫的县，也是宁夏儿童医院重点帮扶的县。纪永佳曾多次带队去西吉县人民医院开展帮扶工作。五六年前，西吉县人民医院没有专门的新生儿科，只有和成人病房建制完全一样的“儿科病房”，且儿科医生短缺，危重新生儿救治能力更欠缺。
2018年，国家发布相关文件，要求市、县两级都要建立至少1个危重孕产妇救治中心和1个危重新生儿救治中心。在政策的扶持下，西吉县也开始筹建危重新生儿救治中心。需要花钱买的呼吸机、暖箱等硬件设备很快到位，难点是人才的培养。
为此，纪永佳等医务人员从学术培养、临床查房到科室的运营流程，对西吉县人民医院危重新生儿救治中心的医护人员进行了全面培训。
像西吉县所在的西海固这样的地区是我国妇幼健康保障工作的重点。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致力于不断提升妇幼健康均等化水平，着力解决妇幼健康事业发展不平衡、不充分问题。持续推进的国家基本公共卫生服务、儿童营养改善等项目，优先重点覆盖到所有原国家级贫困县。10年来，西部与东部地区孕产妇死亡率之比由2.1下降到1.5，农村和城市5岁以下儿童死亡率之比由2.7下降到2.1。
欠发达地区妇幼健康水平的提高起到了推动全局的作用。据国家卫健委公布的数据，2021年，我国孕产妇死亡率已下降到16.1/10万，婴儿死亡率下降至5.0‰，5岁以下儿童死亡率下降至7.1‰，妇幼健康核心指标已达到历史最好水平。
“只有妇幼健康了，全社会才能进入一个良性发展状态。”北大医院儿科主任姜玉武在接受中青报·中青网记者采访时说，“人得先活下来才能谈发展的问题，因此对全世界范围来说，妇幼健康都是一个重要的公共卫生健康指标。”
作为一名工作多年的新生儿科医生，纪永佳能明显地感受到我国新生儿保障水平的提高。在宁夏各个市、县的危重新生儿救治中心建立之前，纪永佳经常能见到转诊到他们医院时，医生已无力回天的情况。纪永佳说，其实很多孩子就是需要一些呼吸支持，但是当地没有这个水平。被转诊来的孩子，即使有一些能抢救过来，可因为长期缺氧，导致救活以后有比较严重的后遗症。
随着危重新生儿救治中心的建立，纪永佳发现，近一两年，转诊过来的孩子很少再见到因为缺氧而难救治的了。由于地方救治能力的提高，转诊孩子的数量也在减少。
建章立制是帮扶的核心
今年5月，《第三批国家区域医疗中心建设项目名单》发布，由宁夏儿童医院改建而成的北大医院宁夏妇女儿童医院榜上有名。6月17日，从北大医院出发的工作专班来到宁夏。“很高兴近5年的持续努力终于开花结果，在更高的平台继续努力造福一方患者。”当天，姜玉武专门发了条朋友圈。
在姜玉武的推动下，2018年1月，北大医院开始定点帮扶宁夏儿童医院。建章立制是帮扶的核心工作。截至2020年，北大医院儿科每年派一名专家到宁夏儿童医院担任挂职副院长，分管儿科业务工作，累计已派驻4名；此外，还派驻了12名高年资医师主管病房。
在开展帮扶工作之前，宁夏儿童医院基本上没有三级查房制度。三级查房中的一级是低年资的住院医师（管床医生），这些医生每日至少查房两次，是与患者直接交流最多的医生，负责把患者的信息反馈给上级主管医师，开具和执行医嘱；二级是中年资的主治医师，每日查房一次，主要对患者的日常医疗行为负责；三级是高年资医师（主任医师或者至少5年以上的副主任医师），每周查房1-2次，主要对患者住院期间的医疗质量管理负责。
姜玉武表示，三级查房是医疗工作中保障患者医疗安全，以及给所有住院患者以高质量诊疗的最重要制度之一，也是培养中青年医师的重要环节。
北大医院的医生们“手把手”帮宁夏儿童医院建立了三级查房制度，提升了医疗质量。挂职副院长坚持每周的主任查房和儿科查房，并指导病房开展每周两次主任查房和每周一次的疑难病例讨论，同时督促主治医师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查房，以规范三级医师查房制度。
在查房和病例讨论过程中，北大医院的专家们还会指出一些不规范的、没有循证医学证据的诊疗行为，并进行讨论，潜移默化影响各级医师的诊疗行为，提高了各级医师的职业能力和他们进行体格检查、病例分析诊治的规范化程度。
此外，在三级查房制度的规范下，新生儿专业、儿童重症监护（PICU）专业、儿科呼吸专业、儿科肾脏专业也进行了系统建设。姜玉武说：“他们经常会打电话来咨询，我们新生儿科主任几乎24小时‘在线’，宁夏那边有问题基本上都可以帮助解决，所以他们整体儿科医疗水平提升非常快。”
除了上述的三级查房之外，北大医院还有四级查房，也叫全科大查房，全科的医生一起看一个病人。这个病人往往患疑难杂症，需要多个专业的医生共同诊疗。四级查房在解决临床问题的同时，还是一场教学活动。姜玉武介绍说，首先是主治医师向医院所有科室派来参加四级查房的医师汇报整个病例的诊疗情况、存在的问题以及相关的学术进展，“他会查好多文献，国外是怎么治的，指南是什么，目前为什么这样治，治疗的效果如何，以及存在什么样的疑难问题需要大家讨论解决。”主治医师汇报完了，病房主任还会再补充说明，然后由各病房的住院医师等年轻医生先发表自己的意见或者提出疑问，病房主治医师和主任负责解释回应，最后是全科的专家进行针对性讨论。
四级查房每周一次，每次大约两个小时，在北大医院已经持续了40余年。这一制度除了切实解决一些特别疑难患者的诊治难题以外，对于各个年资的医生都是很好的锻炼，是对学术知识、临床思维、民主科学的学术素养以及学术讨论能力等全方位的培养。虽然已经是高年资的教授，但姜玉武仍然很喜欢听大查房。他说，“因为总是能学习到新的、其他专业的知识，而且这种疑难病例的诊治过程很有挑战性。”
更为重要的是，整个四级查房的过程通过网络向宁夏儿童医院开放。2021年5月北大医院完成的对宁夏儿童医院帮扶工作的总结材料里写道：“这几年来诊治的大部分是宁夏儿童医院之前从未诊断和收治过的疾病。经过北大医院专家和宁夏儿童医院所有医护人员的努力，患儿得到及时有效诊疗，大大提升了本地医护人员的服务能力和信心，患者满意度从85%提高到92%。”
据了解，受帮扶前的2017年，宁夏儿童医院的门诊量为4.6万人次，平均住院日6.01天；受帮扶后的2020年，门诊量提升到20万人次，平均住院日缩短至5.76天。与此同时，宁夏回族自治区的婴儿死亡率从2017年的6.87‰下降到2020年的3.83‰，低于全国平均水平。
有温度的儿童医疗保健
国家卫生健康委于2020年设置国家儿童区域医疗中心，分别是以中国医科大学附属盛京医院、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儿童医院、广州市妇女儿童医疗中心、重庆医科大学附属儿童医院、西安交通大学附属儿童医院为主体的5个国家儿童区域医疗中心，在东北、华东、中南、西南和西北区域发挥辐射引领作用，带动提高区域内儿童医疗、教学、科研及预防保健服务水平，促进区域间儿科医疗服务同质化，充分发挥国家儿童医学中心和国家儿童区域医疗中心的辐射引领作用，推进儿科分级诊疗体系建设，努力促进儿童医疗保健服务公平可及、系统连续、均衡发展。
2022年5月30日，国家卫健委介绍党的十八大以来妇幼健康工作进展成效的发布会上，国家卫生健康委妇幼司司长宋莉表示，在国家卫生健康委统一安排下组建的跨区域儿科联盟已有31个省（区、市）的47家儿童医院，涉及的网络医院有3000余家。全国的儿科在有很好的机构建设的前提下，人员互动起来，真正体现了全国儿科是一家。通过六个共享实现一个目标，即专家、医、教、研、防、管理共享，实现一个目标，即让医生动起来，病人不动。
宋莉表示，未来将继续加大对一些欠发达地区的儿科服务体系建设，通过网络体系建设，把这些地区的人员有效地培养起来，真正体现全周期、全方位、有温度的儿童医疗和保健服务。“进入新发展阶段，我们将始终坚持以妇女儿童健康为中心，进一步推动妇幼健康事业高质量发展，努力让广大妇女儿童获得感成色更足，幸福感更可持续，安全感更有保障。”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刘昶荣 来源：中国青年报
